女儿读初中了。第一天上学回家,哗啦啦从书包里倒出一大堆新课本。翻翻这些印制精美的课本,不由得想起三十多年前,我读初中用的课本。
那是1967年,史无前例的“大革文化命”进入第二年了。最高统帅一声令下:复课闹革命。于是,在社会上闲荡了大半年的我们又回到了学校。学校已经满目疮痍,墙上黑的、红的抹得一塌糊涂,门窗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,满地是大字报的碎片。几个没有进干校的老师带我们收拾了半个多月,总算坐进教室了。
可是,上课学什么,拿什么当课本啊。旧的课本都列入封资修,早已化为片片蝶花了。新的课本还不知在哪儿呢。
这一点当然难不倒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将了。没有教材自己编,对于小将们的行动,老师能不支持吗。好在经过造反的洗礼,刻蜡纸、推油印机有的是好手。接下来的问题是编点什么内容,这需要费点劲来琢磨了。
数理化好办,虽然声讨“学好数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”的标语口号还挂在墙上,数理化还是要学的。所谓好办,即在每节课文前,套上一段语录,所有的例题都以工农兵为例子。
语文课本比较麻烦,弄不好会倒霉的。为保险起见,主要选伟大领袖的著作。《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》是一定要选的,战斗正未有穷期,高音喇叭天天在播这篇战斗檄文。还选了《一个极其重要的政策》一文。老师说,此文不但光芒四射,而且是一篇语文的范文。时兴的文章有《横扫一切牛鬼蛇神》。后来听说这是陈伯达的杰作,又有人说,这篇文章的标题可列为本世纪最佳新闻好标题之一。刚归队的副校长悄悄跟我们说,读这篇文章,让人背上出冷汗。鲁迅的文章也有几篇,印象最深的只有《论“费厄泼赖”应该缓行》这一篇了,因为天天在喊痛打落水狗。
学校三位英语老师都没归队。但外语是同帝修反斗争的重要武器,岂可放下武器。找几句英语标语口号,印了三页半纸对付。三年中学下来,我只会念一句,郎溜夫前门毛。
把这些往事说给女儿听,女儿翻翻白眼,丢过一句,你们那时多好,你掂掂这书包。我哑口。